如果要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醫學領域重大理論傳承創新有哪些？絡病理論當仁不讓。絡病理論指導下的通心絡膠囊也因其療效顯著且證據確鑿首次登上了《美國醫學會雜志》(JAMA)(2022年影響因子120.7分)，讓全世界為之轟動。
當下，絡病相關研究進行地如火如荼。殊不知，在中國工程院院士吳以嶺發揚絡病理論之前，絡病學一直不溫不火，仿佛是蒙塵的明珠散落在各個角落，未能成為系統理論。直到吳以嶺將它們系統串聯起來，并加以創新發展，絡病理論才得以綻放光彩。他構建了絡病理論體系——“絡病證治”“脈絡學說”“氣絡學說”，在絡病理論體系指導下，研制出療效顯著的系列通絡藥物，并在50多個國家注冊上市。絡病理論何以擁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為何能源源不斷地產出優質研究成果？
本報記者深入走進絡病理論的世界，探尋其背后的理論構建源流和現代價值。
“中醫絡病學研究史上的第四個里程碑”
絡病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黃帝內經》首次明確提出“絡”的概念，《靈樞·脈度》中所載“經脈為里，支而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是絡病學研究史的第一個里程碑。張仲景《傷寒雜病論》首次提出“脈絡”，創制大黃？蟲丸、鱉甲煎丸等通絡治療方藥，葉天士提出“久病入絡”“久痛入絡”的理念，分別被稱為絡病學研究史上的第二個和第三個里程碑。然而，由于中醫發展史上“重經輕絡”的現象和科學技術條件的限制，絡病理論始終沒有像其他理論一樣形成完整理論體系。因此，吳以嶺便將絡病研究作為自己終生要研究的課題確立了下來。
“吳院士深刻認識到，要解決絡病研究這一跨越兩千多年的難題，必須做好頂層設計，將中醫整體系統哲學思維與現代科學實驗技術有機結合。他受到《易經》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思想的啟發，認為‘道’的哲學思想與‘器’的科學研究相結合，注重成果轉化應用，造福百姓才能稱之為事業。”世界中醫藥學會聯合會絡病專委會秘書長，吳以嶺的博士生李紅蓉介紹。
那么如何將中醫理論同現代醫學相結合？尋求兩者的共通之處或許是關鍵所在。以脈絡學說的構建過程為例，吳以嶺團隊研究發現，血脈、脈絡與現代醫學中的血管、微血管在解剖層面具有同一性，都有著逐層細分、網狀分布、遍布全身的結構特點，且都是運行血液的重要器官。脈絡學說指導血管病變系列機制研究也揭示了營氣與血管內皮、衛氣與血管外膜及神經體液調節功能的相關性。研究團隊提出“孫絡-微血管”是中西醫結合研究微血管病變的理論結合點和治療突破口，闡明通絡保護微血管是治療心腦(糖)腎臨床重大疾病共性機制，通絡保護微血管內皮細胞是解決微血管病變難題的核心機制。
“中醫脈絡學說的構建及其指導微血管病變防治”也因此獲得了2019年度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973計劃)項目驗收專家組評價：“脈絡學說營衛理論形成了指導微血管病變性重大疾病防治的新理論，屬于中醫藥學術研究的原創成果，取得中醫藥治療微血管病變重大突破。”
而且，“中醫脈絡學說構建推動微血管病變防治”項目入選新時代中醫藥標志性科技成果(2012-2022)，名列第一大類別“中醫藥新學說新學科形成”的首位。
絡病理論體系的構建，充分體現了中西醫“優勢互補”的理念。中醫學擅長整體系統思維，但在微觀分析方面有所欠缺；西醫學注重還原分析，在微觀領域取得了巨大進步，但缺乏整體觀念。“絡病理論通過多學科交叉融合，汲取現代科學素養，在保持中醫整體系統辨證思維優勢的同時，彌補了微觀研究的不足。”李紅蓉告訴記者。
國醫大師路志正曾評價：“絡病理論是繼春秋《內經》奠定絡病理論基礎、張仲景首創通絡方再到清葉天士豐富發展絡病方藥之后，絡病學術研究史上的第四個里程碑。”
2004年，《絡病學》專著正式出版，標志著“絡病證治”體系建立。此后，《絡病學》專著改編成大學教材，標志著“絡病學”首次成為一門獨立完整的中醫學科。“中醫絡病學”成為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高水平中醫藥重點學科建設項目。同時，絡病學課程走進北京中醫藥大學、南京中醫藥大學等40余所國內高等醫學院校以及美國、新加坡、加拿大中醫藥院校，掀起海內外研究熱潮。
從“意外”發現到權威期刊的“逆襲”
絡病研究若只停留于理論層面，則無法發揮其重要的臨床價值。走向臨床，才是絡病理論的最終歸宿。通心絡的研發過程便是讓絡病理論走向實踐的最好例證。
時間撥回到1982年，吳以嶺在門診中接診了一位冠心病患者，心絞痛發作頻繁，心肌缺血明顯，吳以嶺給她開了四服湯藥，每服藥有8克全蝎(單包)，患者回家后誤把32克全蝎一次水煎喝下了，后續用藥后心絞痛癥狀竟得到了明顯緩解。全蝎的顯著療效，讓吳以嶺看到了通絡藥物在治療心腦血管疾病方面的巨大潛力，給予了他很大的啟發，也成為了通心絡研制的開端。
吳以嶺認為，若想要更好地研制通心絡膠囊，需要實現科技成果轉化，因此創立了“科研-臨床-生產”三位一體獨特運行機制。歷經14年的艱苦研制，1996年，通心絡膠囊獲得國家新藥證書和生產批號，同年“中藥通心絡膠囊治療冠心病心絞痛的研究”通過了由路志正教授主持的河北省科技成果鑒定，他認為：“該項研究在理論上有創新，把絡病理論及搜風解痙入絡藥首先應用于冠心病心絞痛的研究中，從而開辟了應用中醫絡病理論論治冠心病心絞痛的有效新途徑，屬國內首創。”
此后的數十年，吳以嶺團隊針對通心絡膠囊展開了一系列的臨床研究，取得了系列重大科研成果。2023年，一項覆蓋3797例患者的大型多中心、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臨床試驗“中國通心絡治療急性心肌梗死心肌保護研究(CTS-AMI)”結果發布，證實了通心絡膠囊降低了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STEMI)患者30天和1年MACCEs(心血管死亡、再梗、緊急冠脈血運重建和腦卒中)發生風險36%，該研究成果發表于國際醫學期刊JAMA上，成為中醫藥走向國際的里程碑式突破。
中國工程院院士高潤霖評價：“該研究為中醫藥走向世界探索出一條路子，走出一個樣板。”中國工程院院士韓雅玲表示，該研究彰顯了中國研究者的實力，找到中西醫結合治療重大疾病的最佳結合點，贏得了國際醫學界的認可。
通心絡的問世，不僅僅是一款新藥的誕生，更代表了一個指導血管病變防治的新理論和新領域的出現。通心絡顯著的臨床療效彰顯了絡病理論的科學價值。
“43年的通心絡發展史也可以說是絡病理論吸取現代科技快速發展的歷史，反映了絡病理論創新、臨床實踐探索與創新藥物研究三者緊密結合、循環往復、螺旋上升的中醫絡病學術創新發展史。”李紅蓉總結道。
心血管事件鏈的“四大名捕”
在絡病理論的指導下，不僅誕生了通心絡膠囊，還研發了津力達顆粒、參松養心膠囊、芪藶強心膠囊。這四種藥物均在心血管事件鏈的各個環節中展現出了顯著療效，得到了廣泛的認可。
何為“心血管事件鏈”？1991年，美國心臟病學專家布朗瓦爾德(Braunwald)首次提出，將心血管病的發展歸為“代謝綜合征→動脈粥樣硬化→心梗→心律失常→心力衰竭→死亡”。心血管事件鏈的關鍵病理環節，符合脈絡病變“凝”“壅”“塞”“不通”傳變規律。
“賈振華教授牽頭主持了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項目‘脈絡學說營衛理論指導系統干預心血管事件鏈研究’，提出‘治本病，防未病’系統干預心血管事件鏈，即針對各環節均采取控上游因素、治當前病變、防下游傳變的治療策略。津力達顆粒主要針對代謝綜合征環節，偏重于糖尿病前期以及糖尿病血管病變，起到控糖的作用；如果病變進展至動脈粥樣硬化、心肌梗死，通心絡膠囊可以起到抑制穩定動脈斑塊、解除血管痙攣、保護心肌組織的作用；此后，若是血流不通，會影響心臟的傳導及起搏功能，出現心律失常，參松養心膠囊以其‘快慢兼治、整合調律’的綜合優勢，為心律失常藥物治療開辟了新途徑；病變進展至終末階段，來到了心臟病的最后一個戰場——心力衰竭(心衰)。芪藶強心膠囊主要作用于該階段。”李紅蓉為記者介紹了這四類藥物在心血管事件鏈的作用環節。
這些藥物均獲得了高質量的循證醫學證據。津力達顆粒相關研究發表于國際權威期刊《美國醫學會雜志·內科學》，研究結果顯示，其可以降低糖耐量受損人群糖尿病發生風險41%，改善胰島素抵抗情況。津力達顆粒還被納入到了《中國糖尿病防治指南(2024版)》中。
參松養心膠囊治療射頻消融術后房顫復發的臨床循證研究證實其可以有效降低持續性房顫患者射頻消融術后1年內復發風險40%。
“芪藶強心膠囊治療慢性心衰復合終點事件的評估研究(QUEST)”發表于《自然？醫學》(NatureMedicine)，研究顯示，芪藶強心膠囊顯著降低射血分數的心衰患者復合終點事件發生風險22%，降低心衰惡化再住院風險24%，降低心血管死亡風險17%。
“‘絡病理論體系構建與創新轉化’入選了大國工程，這表明絡病學研究成果對中醫藥領域的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這些成果不僅展示了中醫藥在心血管疾病治療方面的獨特優勢和顯著療效，為中醫藥現代化、國際化進程提供了有力支撐。”李紅蓉說。
此外，氣絡學說指導抗衰老研究也取得了系列重大突破。在氣絡學說指導下研發的八子補腎膠囊對神經、視覺、骨骼、免疫、生殖、肌肉、消化、呼吸、循環、皮膚等多個系統的功能減退具有系統干預和綜合抗衰老的作用。由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等8家單位完成的首個中成藥抗衰老循證醫學研究，在國際植物醫學領域權威期刊《植物醫學》上發表，結果發現，八子補腎可以顯著改善衰老人群神經精神、皮膚毛發、骨骼肌肉、泌尿生殖系統的衰老癥狀，改善軀體、心理的衰弱狀態，提高健康生活質量，增強運動能力和耐力。國家重點研發計劃“中醫藥現代化”重點專項“氣絡學說精氣神理論指導中藥抗衰老評價技術與整合機制研究”已正式啟動，這是唯一一項中醫藥抗衰老重大科研計劃，有望為未來深入探索抗衰老“密碼”開辟新途徑，引領中醫藥占領抗衰老國際制高點。
這一系列的高質量研究結果不僅印證絡病理論的科學性，也說明了“理論+臨床+新藥+實驗+循證”一體化中醫藥創新發展新模式的可行性，這一模式體現了“以臨床實踐為基礎，以理論假說為指導，以治療方藥為依托，以臨床療效為標準”的中醫藥學科發展規律，使絡病理論經過嚴格的臨床療效檢驗而成為能夠指導臨床診療的理論。
對于絡病理論未來的發展，李紅蓉表示，要加強絡病理論的創新，加強學科建設，探索心絡、肺絡、肝絡、腎絡、脾胃絡、腦絡等多系統疾病的通絡治療新途徑和有效藥物。深入揭示絡病理論的科學內涵，將絡病理論與現代前沿科學技術相結合，更深入全面地闡明絡病理論指導臨床重大疾病的科學價值。同時，廣泛開展絡病研究的國際合作、學術交流、辦好國際絡病學大會，尤其是即將于2月22日在上海舉辦的第二十一屆國際絡病學大會，這為絡病理論提供了傳播其理論內涵及實踐成果的廣闊平臺，助力絡病理論能走出國門，造福全人類。(中國中醫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