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日前結束，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共和黨方面的“特朗普-萬斯”組合正式出爐。從阿巴拉契亞山區走出的不到40歲的萬斯，作為特朗普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保守派接班人，被寄予了將來在后特朗普時代延續特朗普主義的希望。
民主黨一面，盡管美國現任總統拜登21日宣布退選，并表示支持提名副總統哈里斯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但無論最終哪種組合參選，都代表著與“特朗普-萬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美國。這不僅反映出自由與保守的兩黨分歧，還關乎種族、宗教、文化、經濟等等各自的身份認同以及美國方向。
距離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僅有100多天，“兩個美國”之爭不僅是這次選舉的底色，實際上也是美國200多年的過去以及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競爭旋律。
01
“文化的美國”vs"政治的美國"
談及“兩個美國”，可以從美國建國初期找到答案。
《聯邦黨人文集》和《論美國的民主》，這兩書堪稱當代美國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圣經。而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分歧，在于文化與政治的關系。簡略而言，保守派認為，文化決定社會的興衰、政治的成敗；自由派認為，政治能夠改變文化、移風易俗。這樣看來，在美國保守派和自由派那里，“兩個美國”就是“文化的美國”與“政治的美國”之分。
雖然美國歷史上具體黨派存在分分合合，但自由派的“政治的美國”與保守派“文化的美國”之爭延續了200多年。其本質就是一直在追問：美國是怎樣的？怎樣的才是美國？
先說“文化的美國”。這種視角認為，美國文化的根在新教，乃至從殖民時代到重建時代的250年（1620-1630至1870-1880），沒有什么美國文化，也沒有什么美國人，只有新教文化和新英格蘭人。
美國的精神也在新教，美國式個人主義是新教式的。美國人在英國人、歐洲人面前，就是一個“負了氣出門的孩子”：所有到美國的新移民，都帶有這種心態，去處理跟自己祖國的關系，這就是美國與美國人孤立主義的心理源頭。
對美國而言，文化起于新英格蘭，工業化也從新英格蘭開始。新英格蘭地區在美國國內率先完成工業化城市化，在其人口密集聚居的小城鎮模式擴散至全國之后，新英格蘭地區又首先走向“去工業化”“逆城市化”，稀疏分布在城郊、田野和山區的現代化民居，成為奮斗的“山巔之城”的微縮景觀。
再說“政治的美國”。這種視角將美國視為一個全世界心向往之的理想，一個自由、平等、民主、法治等諸般美好價值目標不斷得到實現的永恒理想，一個相信政治力量足以讓社會變天、讓文化換種、讓文明改宗的普遍理想。
1964年，美國共和黨贏得民主黨在南方的5個傳統鐵票州，與之對應但也常被人忽略的是，美國民主黨同時贏得共和黨在東北的6個傳統鐵票州，選民基礎的巨變重劃了政黨政治的版圖，美國因此完成了影響至今的社會重組和政治重組。
這是當代美國大轉型的開始。美國自由派學者如羅伯特·帕特南將1965年視為美國步入第二個鍍金時代的開端，美國保守派學者如塞繆爾·亨廷頓將1965年視為美國陷入歐洲裔移民與非歐洲裔移民之間解構與反解構美國的文明沖突的起點。二者的爭論，就是“政治的美國”與“文化的美國”之爭。
“政治的美國”，也就是永無止境地實現自由平等民主法治理想的自由主義的美國，認為解決美國困境的出路在政治；而“文化的美國”，也就是時刻面對經濟社會不平等現實的保守主義的美國，則認為解決美國問題的根本在文化。
當下，“特朗普-萬斯”與民主黨人之間的“兩個美國”之爭，恰可看作“文化的美國”與“政治的美國”之爭。
02
“白天文化的美國”與"晚上文化的美國"
對“兩個美國”的進一步理解，還可以從大工廠、工業化所代表的美國的白天文化，以及聲色犬馬的好萊塢所代表的美國的晚上文化來觀察。這樣一來，“兩個美國”就變成了“白天文化的美國”與“晚上文化的美國”。
“特朗普-萬斯”試圖回到白天文化賦予美國的“光榮與夢想”，而拜登、哈里斯等民主黨人則固守晚上文化給美國添加的“光環與濾鏡”。
社會學家費孝通在《美國人的性格》一書中，研究了美國的白天文化。這種文化，是作為一個文明社會的美國文化，是美國和美國人的生存基礎、行為基礎和心理基礎。白天文化，讓美國實現了工業品的自給自足，賦予美國人以創造力、自主、自信，塑造了以工業自主為根基的美國精神。
另一面，很多人長期受好萊塢代表的美國晚上文化影響。一個典型的例子是20年不衰的《老友記》。這部劇所展現的，是“政治的美國”的典范，也是“晚上文化的美國”巔峰，其中還象征著“白天文化的美國”的衰落朽敗。
另外，電視劇《反恐24小時》也是晚上文化的代表。劇中主人公憑借一己之力并屢獲默許所挑戰的，正是美國沃倫法院在1953至1969年間所確立的各種法律正當程序保護原則。而這種出于國家安全理由的挑戰，所試圖修補的，正是“政治的美國”理想的裂隙。
03
“實力的美國”與"商業的美國"
實際上，美國的晚上文化也靠白天文化來保護。這里面蘊含著美國的“現代生意經”。
舉例來說，1946年的英國有4500個電影院，大部分都很小，較大較好的1000多個名義上屬于兩家本地公司ABC和RANK，但這兩家又全由美國好萊塢電影公司控制，結果就是，英國電影院當年2600萬英鎊的影片租金，除去開支后的1850萬英鎊，只有200萬是給英國制片商的，剩下的幾乎全由好萊塢拿走。英國工黨政府希望用政府統治來取代老板統治，通過制定新的影片法案，從好萊塢手里奪回放映權。在野的保守黨議員就抗議說，這是干涉企業自由。而好萊塢的壟斷企業也有自己的政治勢力，也就是它們自己的政府，好萊塢通過華盛頓向唐寧街施壓。
這就是美國的“現代生意經”。美國說為了貿易自由、企業自由、商業自由，其實是為了私人統治，而反對國家統治，進而維護本國壟斷企業的商業獨占利益。
美國的白天文化所塑造的實力，既體現在美國強大的軍事能力，也體現在大工業生產能力。與此同時，美國的晚上文化借助白天文化，則變成了美國的所謂“軟實力”。美國的白天文化塑造了美國的硬實力，美國的硬實力又保障了美國的晚上文化所追求的商業利益，“實力的美國”與“商業的美國”由此建立了共生關系，用美國政府的國家統治來維護美國企業的壟斷利潤，如此才能繼續保持美國的世界霸權進而保住霸權紅利。
從這一點來看，在對外戰略上，“特朗普-萬斯”與民主黨對手之間并沒有太大差異。
如今，要想理解美國是怎樣的、怎樣的才算美國，找到“特朗普-萬斯”與拜登、哈里斯等民主黨人角逐背后的根源，可以從“兩個美國”的不同版本中找尋答案——“文化的美國”與“政治的美國”、“白天文化的美國”與“晚上文化的美國”、“實力的美國”與“商業的美國”……這些“兩個美國”，共同繪就了當代美國社會與政治的興衰圖景。
（作者：歐樹軍，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本文觀點來自其作品《失衡的利維坦：美國分裂的文化與政治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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