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鄉土小說雖然大致陷入對鄉土的回憶,但依舊是“中國小說”版圖中應引人注目的赫然風景。新秀馬金蓮和老作家葉廣芩、曹乃謙的鄉土作 品,蓬勃如野草,高貴如雪蓮。他們塑造了可愛的中國婦女、兒童形象。無論是馬金蓮的《繡鴛鴦》《口喚》《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還是葉廣芩的《太陽 宮》,抑或曹乃謙的《初小九題》,作品中的婦女和兒童無論是來自知識分子家庭還是底層農村,面對多年前的貧窮、苦難、困厄,風劍霜刀未改回憶性敘事中人物 的可愛。作品中的故事,發生在生養他們的土地上,作家記錄了地方性的風土人情,他們的敘述具有非常高的辨識度,依靠平和、自然、質樸、客觀、簡練的風格, 選用甘肅腔、京腔,以及山西“莜面味”的語調,吸引了大批擁躉。
現當代的作品內,讓人覺得可愛的人物少。可愛的小說人物形象有一種清潔的品質,持守著本真本性,人們極容易通過作品獲得情感和道德的認同、心靈 的安詳。尤其困厄小說背景下可愛的人兒,如同冰山上開出的雪蓮花,滌蕩心靈的污垢。作家內心柔軟、細膩,在他們筆下,讀者可以看見人心和情感的風吹草動。 真善美隱藏在平凡的每一個人身上,如發暄的土地,是創作者寫作的立足基礎。選擇近乎“細草”的作品風貌,書寫凡人瑣細,并非作家心中沒有“大樹”, 這只是一種對美學原則的取舍。馬金蓮、葉廣芩、曹乃謙選擇細弱、平易、家常,沒有選擇偉岸、強健、宏大的風格。他們堅持書寫平凡人物的善良,堅持書寫人民 生命中從未消失的美德,像棉花一樣溫暖人心。
季棟梁、李亞、曹永的鄉土小說像土地一樣厚重。季棟梁的《黑夜長于白天》是鄉村版的《風景》,作品在展現西北自然條件惡劣地區的原生態方面生動 真切,體現了作家對生活的體味和熟稔,黃土地上的悲催人生過往,既艱辛又粗糲,而婦女的昔日生活更加凄慘卑微。作家寫出了兩代女性的悲苦歡欣和她們抗爭命 運的堅韌和智慧,也書寫了兩代女性的內心苦難和延綿浩蕩的恩、情、義,發出了中國傳統文化正能量的強音。和以往的苦難敘事作品不同,這篇小說寫外部的苦難 是幌子,重視人物由深情厚誼產生的內心之難是實體。或許是因為面對寧夏的戈壁荒漠,季棟梁筆下生存的直接和粗暴代替了方方作品中的詩意和女性的傷感,但 《黑夜長于白天》中人民樸素的情感讓小說厚實沉穩,大有氣象。
李亞的《自行車》通過演繹自行車在李莊的歷史,恢復時代推進中的村莊,活現時光中的諸多面孔及少年的成長史。這部小說沒有專注于表現作家對世事 變遷的態度,而是專注于還原人物和情感,塑造李莊群像,也為李莊建立秩序。這個虛構的李莊曾多次出現在李亞的小說之中,李亞的寫作具有精神還鄉的意義,他 在《自行車》中投入了濃烈如酒一樣的鄉愁,雄渾莊重,但飲下這杯鄉情的酒,他是如此開懷,神氣活現,敘事帶著微醺的歡暢。
曹永的《捕蛇師》是一曲農耕文明的挽歌,也是物欲沖擊下人性異化的警鐘。其歌徘徊、其聲震蕩,具有延宕不絕的沖擊力。《捕蛇師》中象征農業文明 的神異方術,呼風喚雨,逢山開路,能招蛇救人,但其擁有者生活窘困。曹永筆下路不拾遺,插草標以指示野樹、游魚先到者先得的山中村莊,正處在城市文明的沖 擊中。老父親擁有神奇的捕蛇術,但他不以此營生,他相信蛇有靈性,而被城市文明熏陶出來卻不被城市接納的兒子,卻將捕蛇作為斂財致富的方式,兩代人的差異 是兩種文明的沖突,最終技毀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