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遺體保護難于遺物保存。其一,尸體類文物的收藏成本不但高于一般的玉石文物,還遠高于醫學院的人體教學標本。其二,更重要的是遺體是有機質文物,不像無機質的金銀珠寶,保護難度相當大。當年北京定陵挖出的帝王遺骨和長沙的馬王堆女尸,都有過苦于收藏和難以保護的教訓,即便像秦俑坑那樣的土質遺址還出過48種霉菌。上海明墓出土女尸在沒開棺前臉呈白色,開棺后臉色迅速變黑,又是一個人為導致變質的實例,說明以現有的保護能力,我們實在還做不到讓出土文物不發生變化。與其不能完全原樣保護,還不如還原于地下環境,留待未來保護技術實現突破時再挖,才是最有遠見的保護,這早已成為國內外不主動挖帝王陵墓,甚至普通墓葬的“潛規則”了。
三是要為子孫而考古。長期以來,在不少人印象中,一直以為上海是無古可考的地方,甚至還說上海市區是從一個近代小漁村發展起來的近現代殖民地城市。其實考古發現早已推翻了這個舊有的思維定勢,這次挖出的明墓,就是一個實證。但是因此就要把上海地下的重要文物古跡都挖出來,還是把重要的發掘留給未來的考古學家呢?這不僅是現有保護技術存在不足的問題,還有我們的研究能力也存在局限性的緣故。像上海發現的明墓,既無墓碑,又無墓志銘,身份也無法確定,兩具并排女尸的相互關系也不是一時能解。這都令考古學家越來越感到,墓葬中的古代信息不是我們挖出來后便能一一破解的。所以,相信后人的解讀能力超過先人,不但是我們必須承認的客觀規律,還是對我們能否正確認知自己時代局限性的嚴格考量。
四是為子孫保留現在,為未來保存過去。上海成陸歷史是逐步由西向東的過程,在浦東和虹口等滬東滬北區域,雖也曾出土過唐宋時代的遺物,但總的看上海古代遺存分布,是西南部早而多,東北部晚而少。這次發現明墓的肇家浜路和徐家匯路沿線一帶,雖說屬于市區西南部,并且常見古墓甚至墓群,但若比起青浦和松江等更西部的可早至漢代和史前的文物藏量,畢竟是小巫見大巫,小馬配大車了。上海市區考古資源有限,上海文博部門回埋普通明墓,看似小事,卻實在是珍惜市區有限考古資源的重要舉措。
無論是從文物保護的角度,還是從考古倫理所涉及到的文化世俗傳統方面,近些年來,有越來越多的古墓不再被一味地發掘,哪怕是以科學考古的名義。挖到古墓要回埋,挖到遺跡也要回埋,也不僅是上面提到的幾例。比如,就在上海明墓回埋之后,上海還先后回埋過上海北外灘建筑工地發現的明代古墓群,上海世博會浦西展館建設工地發現的清代古墓葬等;北京也曾將拓印完畢的遼金石經,重新歸藏地穴。浙江寧波1995年在象山灘涂上發現的一艘近700年的明初海船,不但是寧波目前發現的最大古船,在國內也少見。當時負責這項工作的寧波文物考古所所長、現任上海市文物局副局長的褚曉波說:“大型古船在水里埋藏了幾百年,出土后含水量極高,一旦與空氣接觸或經太陽暴曬,水分蒸發后很容易造成木質開裂。這艘古船長23米,修復后可達26米,但由于當時保護手段、存放條件都非常有限,所以只好把它重新回埋到水下。”
挖墓回埋,這個過去我們很少聽說過的考古新名詞,正在成為考古人員運用越來越多的作業方式。不愧對祖先,不留憾子孫,能不挖盡量不挖,能保護就不斷保護,無不展示著考古學家的公共職責、文化追求和歷史情懷。(中國文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