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人作為琉球的后代,被卷入侵略戰爭是一種多重的不幸。太平洋戰爭末期,沖繩登陸戰爆發。一些日軍基層軍官眼見陣地不保,宣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逼迫百姓以村為單位“集團自決”。他們將平民趕入洞窟,提供手榴彈等武器,令其相互殘殺;在更慘烈的地方,無辜百姓連槍支彈藥都沒有,只能在威逼下用菜刀斧頭結束親人的性命:父親殺掉兒女,丈夫殺掉妻子,兒子殺掉母親……強迫民眾自殺后,不少軍人卻設法活了下來。
這場屠殺具有更深刻的反人類性格,卻難以得到中國與朝鮮等國受害民眾的同情,因而在追究戰爭責任時,這一頁被匆匆翻過并深埋在記憶深處,一直無法安頓。沖繩雖為日本國的一部分,沖繩人卻難稱真正的“日本人”。沖繩民眾親眼目睹帝國最狼狽的丑態,真切感受到與日本和日本人的距離。戰敗初期一段時間內,沖繩民眾稱呼日本人時就常用“加帕尼”(Japanese的音譯)一詞,這也從某種程度上折射出他們與日本的距離感。
琉球王國曾是以自由貿易為支柱的獨立社會,并不崇尚武力擴張。他們傳統家庭門廳里也不供奉武士刀,而是三弦。這種古老的樂器至今仍是琉歌歌手的主要伴奏樂器,其音色憂傷而飄逸,仿佛傾訴著發生在群島上的苦難歷史:琉球三次被日本擺布,今天的沖繩人稱此為“三次琉球處分”。1879年,琉球經廢藩置縣成為“沖繩縣”,史稱“琉球處分”;1951年《舊金山和平條約》簽訂,沖繩交美國托管,換來日本獨立;1972年施政權重新移交日本。
愛好和平的沖繩人,在屢被出賣的經歷中,也被裹入暴力——這是他們最抵觸的東西。第一次“琉球處分”導致沖繩青年被迫充當日本侵略軍的炮灰。不認同日本的沖繩人,卻在被掠奪的狀態中,承擔著日本的戰爭責任。更具諷刺意味的是,作為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唯一發生過本土戰役的區域,沖繩在戰爭后期就已被“丟卒保車”。
后兩次“琉球處分”把美軍引入沖繩人的美麗家園。美軍登陸后就沒打算離開,立刻著手劃出日后的軍事基地范圍,禁止本地人踏足,致使許多沖繩人連祭拜祖先都只能隔著鐵絲網進行。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沖繩的美軍持續建設軍事基地,1972年施政權返還日本后,日本本土的美軍基地也開始向這里轉移。到90年代,整個日本的美軍基地大部遷至沖繩,這個比例還在增大。
與強迫民眾自殺的日軍相比較,美軍或許是一種異質的存在,卻談不上是解放者。付出慘重代價把沖繩奪到手的美軍將校們,自始至終抱著勝利者的意識,對沖繩人表現出忽冷忽熱的寬容。此外,美軍還曾實施暴力性接收土地的軍用地政策,在將居民趕入收容所的階段,接收和無償使用大量軍用地。
從戰后以“琉球”之名脫離日本而被美國“托管”,直到1972年施政權重歸日本,這期間它究竟是美國的一個州還是東亞的一個孤兒,始終是一個曖昧不明的問題。對美國和日本政府而言這并不重要,它們只關心如何在戰后國際格局中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沖繩僅是轉嫁危機和進行交易的籌碼。
遭受重重苦難,在背棄和疏離中生存下來的沖繩人,卻擁有一座和平祈念公園。這里同時供奉著死于沖繩戰的百姓、日本士兵和美軍士兵,還鐫刻著朝鮮、臺灣雇傭兵的名字。這座位于主島南端的陵園,在海濤的拍擊聲中平等地超度所有亡靈,哪怕是曾經的施暴者。
沖繩人是一個質樸的族群,沖繩則是一個美麗的群島,從飛機上看去像一把散落于碧綠絲絨毯上的寶石。歷史上的琉球人就生活在這些島嶼上,同樣過著樸素的生活。